决心下了,可是量起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最开始,舒世忠把自行车靠在墙上,等没人通过的时候拉开盒尺量。可是只用了一次,他就发现这实在是个笨方法:胡同里人来人往,再说哪找这么长的尺子量胡同的长啊!一下子就慌了神的舒了没办法只得回家。
但在办公室的聊天中,他得到了启发。同事聊天目测办公室的面积,舒世忠猜错了。同事告诉他:你走五步大概三米,一算就知道面积了。同事无意间的一句话引起了舒世忠的思考:既然这样,那我直接走胡同数步子不就可以了吗?
走胡同和拍胡同的难度远远小于画胡同,但仅仅是知道怎么量距离了还远远不够。事实上,舒了走了20年胡同,都是为了画下那张北京全图做准备:胡同的宽窄、长短,拐弯、交会处,都要严格按照走出来的数据下笔。同时,舒世忠还在走的过程中记录下古树、门墩、门联、砖雕、水井和垂花门,所有带有北京记忆的东西,他一样都不放过。回到家里,舒世忠就开始整理和作画。没有专用的绘图桌,他只能把专业的图纸卷起来,趴在桌子上,细心作画。时间一长,胳膊肘被硌得生疼,舒老就拿来毛巾垫在胳膊肘下,继续画。除了身体上的困难外,专业上的门槛也很高。尤其是胡同的拐弯处,经常要骑着车再返回去多次测量……更专业的测量问题舒老自己也解释不清,只是知道怎么画出来是对的。
偌大一张图的纸上,密密麻麻布满了成千上万条线、圈、点。所有空当的地方,都注满了说明。胡同的来历、名人故居,无论是戏楼会馆,还是院落古树,哪怕是胡同细小的拐弯……人们看到的,俨然是活生生的古都生活!
一走一画一留影,舒世忠完成了到舒了的过渡。
走进胡同寻回沉默的角落
东四十四条胡同。从西口进去,路北有一个大门。金碧辉煌的宅子,昭示着它得意的历史。很多人都知道,胡同口的这个院子,是汉奸金璧辉父亲肃亲王善耆的宅邸。2001年6月,舒了从后面的胡同进去,和往常一样测量和记录着胡同的长宽。一个建筑很讲究的老宅引起了他的注意:瓦上有怪兽,不是一般家庭的宅子。周围老百姓叫这家“刘家大门”,“这是后院,大门在前面那个胡同呢!”
舒了绕到了十四条胡同,根据位置判断找到了传说中的“刘家大门”。这一看,着实让他一怔:在资料里根本看不到这所宅子的历史,只能看到胡同口的金宅的历史。这宅子阴阳瓦齐全,门牌75号,大门上部是彩绘的花鸟,下面两扇红漆大门闪闪发亮,门前还有一对门墩,怎么看怎么像个大户人家的院子。既然资料没有记载,那就补齐它!舒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下决心做这件事了,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记载没有被记载过的胡同历史了。
还好周围有居民在闲聊,舒了过去和她们攀谈起来。一个妇女向东一指:“你到东边那个小门去问,他们之间有关系。进去后找吴老师,他是教书的。”
舒了进了小门,看到了80多岁的吴镇之老人。和老人聊了很久,舒了才知道这家院子的历史。75号大院的主人名叫张德彝,是清末政府驻英、法的钦差大臣。17岁毕业后,张德彝被派出国考察,后任出访外国使团的翻译。当过末代皇帝溥仪的英语老师,是用英语和美国总统交谈的第一个政府官员,同时此人还目睹过巴黎公社起义。吴镇之对这位不速之客很是客气,之后两个老人还不断有过联系。
700多年历史的胡同,该有多少人从同一条胡同经过,该有多少人在同一条胡同落脚。舒了说,胡同本身就藏着无数的文化宝藏,他的任务,就是在行走中发现。
一日,舒了来到宣武区长椿街,路西的感化胡同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。胡同北侧,东西方向上有一堵高高的、上面装有铁丝网的围墙,围墙围起来的院子看上去像个厂子。一个厂子的围墙为什么要装铁丝网?舒了遇到了周边的一个叫王朝明的老大爷。
王朝明告诉舒了,这是袁世凯当政时的杀人场。从大门往西100米左右,舒了看到了一个厕所。王朝明老人告诉他,这是给犯人预备的,本来墙上有一个大洞,里面杀人后尸体就从大洞里递出来,专人负责运往附近的乱葬堆。大门里面,则有个高大的木头架,上面放着各种刑具,手铐、脚镣和鬼头刀等。在感化胡同的那一天,舒了收获很大。
但为了确认信息是否准确,舒了又找到了其他居民,大家说的都差不多。回到家后,舒了拿出了《燕都丛考》和清末时期的北京街巷图。经过反复查找和比对,终于确认了答案。据《燕都丛考》记载:“自校场口而西曰老墙根……其西口曰火道口……民国元年设刑场于其后,今已移至天桥。”这里所说的校场口即今校场口胡同,火道口即今老墙根胡同西口,民国元年设刑场于其后,就是指现在的感化胡同。通过查证,舒了再次补充了历史的空白。
除了拍照画图,舒了还在努力写书。“要用文字系统地记录下来我走胡同这些年的所有见闻。”目前舒了老人正在写的是老北京的门联,他神秘地告诉我,这里面的历史内涵更广,但现在还不能说。他想一个人静静品味这些内涵之后再系统地呈现给读者。
一个八旬老人对历史的温存
“我们的城市在进步,要发展就要有拆除。但总有些历史文物在那里默默地守候,我们要发掘,更应该去保护。”舒了不是一个固执的老头,而是一个对历史怀有温存的老人。
东城区薛家湾胡同39号院,门额上刻着“钱氏宗祠”几个字。如今这里已被保留下来,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修建,供后人研究和瞻仰。在此之前,这里只是个民宅。
那天舒了走到了39号院的门口,打听着进了院里,找到了93岁的钱鸿绪。老人是历史上著名的五代十国吴越国王钱镠的33代孙。但由于上世纪“文革”期间祠内的牌匾供品都被砸毁了,钱家一家人对祖上的历史已经不甚了解了。唯一的线索来自院里深埋的石碑。舒了回到家中想尽办法,最终在国家图书馆抄到了碑文的内容,并发现了深埋地下的历史。
采访的几天前,一位钱姓的老太太给舒了打电话,并最终如愿和钱氏宗祠的人取得了联系。“隔了这么多代,还在惦记着家族的族谱。”舒了说他很能理解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对历史的这种归属向往。
走了这么多胡同,舒了也在感动着。东城区西裱褙胡同的红漆大门里,曾是明朝著名的民族英雄于谦的住处。清朝末年的“醉鬼张三”(本名张长帧)本住在丰台马家堡,后经友人介绍,怀着对于谦的崇敬搬到了于谦祠内守护和祭祀,直到1945年病逝,从未间断。
虽然时过境迁,但直到几年前政府接管,这个小院子依然由张家后人在守护。也正是这些人,在感动着舒了,让他走胡同的脚步从未停歇。
心未了。舒了老人总是跟我说,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。去年视力急剧下降,心里很是担心,怕完不成收藏北京的这个心愿。